崖上春色
□来源:芭蕉雨声
傍黑下到村里,我用登山杖指着天上那几列青灰色峰岭问路旁施工队的师傅,山高不高?他们蹲在地上,笑微微朝那边瞭一眼,低声或以眼神回我,高,高。我说,那是我刚走过的。
扭身曳杖迤迤然迈步离去,把准驴友的强悍影像扎扎实实留在他们佩服的目光中。
逗个乐儿,算不得强驴线。但很经典,是我珍藏在册的徒步穿越线路,适宜出行的名单里它写在前面。尽可能多往这儿跑,一次有一次的新趣味。
手机一再提醒内存不足,清除旧张,再拍几幅。贪,面对极致诱惑不能说罢手就罢手,好像收入相册山山岭岭就真成我的了。出门前叮嘱自己多看少拍,总是做不到。
清明谷雨之间,城里绿肥红瘦已然暮春景致,想着进山迟了,不会有花可看,不料连翘与桃花都在,桃花连翘遮护着的各样草花也在,它们放慢开花速度,只为等我。
初萌的草尖木芽稚气正酣,浅沟深壑以至峭壁悬崖因这些新鲜小命的激荡而一改冬日肃穆冷峻的模样,变得通情达理、善解人意。
辉县黄水深藏着的这处幽僻山野,正被两个施工队干扰着。村口的属晋新高速,村里的这家听说要建水电站。庞大机器浮在天空作业。我看中的地方果然风水好,被人惦记,被人争夺。
还从一道河起步,未来数小时都是逛山时候,先上行到高耸入云的崖脚,山崖横向绵延,我们便一直贴着崖脚线凹进去或凸出来走与地面平行的波浪线。凹进去的趾缝顺势向下形成谷,凸出来的是骨两侧的岭。大大小小八九个岭脊,每一个岭脊对应一个火车头一般的崖头。当地老乡把河谷简称为河,一道河,二道河,规模大的河谷有五道。我们要依次踩着河谷的头顶穿过。吭哧吭哧爬上来,正是奔着这曲曲弯弯横行的细线样的山路。一直走不到头才好,云上漫步,多么奢侈的事啊。
心跳加快的是一步一步拔高路段,因有杂花细草拦着,走走停停蹲蹲跪跪,我并不觉太累。早开堇菜开白花的很少见,开粉紫花的与紫花地丁很难区分,花期交叉,花叶相似,我得凑近了看。
地黄的喇叭花里仍能吸出蜜味,丝丝凉意的甜,一甜甜到自己愿意沉浸的某段时光里去。
有一种小花太让我惊喜,就地抽莛,一结一串,一串五六朵,花色是很轻盈的淡蓝,起初看它探头伸颈的花矩像个小鸟,我错把它当别的花,后来才弄明白它就是中药元胡,大名延胡索,罂粟科,块茎有药性。
蓝花零星一片,已经稀罕得很,在大地色或稀薄的绿中,这个蓝很缥缈,很不真实。我却特别迷恋和珍惜石头世界的这份仙气。后来在更高更深的山野,元胡的蓝花遮了地皮,就在脚边,花瓣蹭着裤腿;就在灌木丛底下,上头连翘开它的黄花,山桃开它的粉花,都跟这个蓝不冲突。
元胡
枯茎乱草里偷活的小花,数都数不过来,常见的蒲公英,碎石子路上忽然亮起一朵黄花或一炷绒球,矮矮壮壮,莽撞又自信。裂叶堇菜的花接近桃色,冷不丁一棵,温柔人的心肠。有些叫不上名字,星星点点布阵。虽说只能原地开花,它们比风还自由。
黄水,中水,妙在一个水字,哪儿都泠泠有响。高高的崖头也有纷纷飘落水珠,滴水处积雪未化,森森冷气扑面。崖脚缝隙也往外渗水,水流下泻,积水成潭,插一根管子引出去就够村里人用了。
上次爬山经过一户人家,我只是问候一下,院里坐着的大爷就夸我懂事儿会说话,大娘让我小心脚下。这次我是被门口清脆的水声吸引到院子里的。后来步步深入,包着破衣布片的水管忽隐忽现一直在前面带路。他们吃的是活水。主人不在,正门上了锁,靠墙一个磨出包浆的小板凳,当间有孔,我知道它原本是用来络线用的,我上小学抱的板凳也是这个样式。若不是细微的响动,我没发现狗窝里卧着一只小狗,小狗拴着链子,窝两旁放着一碗清水半盆剩饭。两种猜测,一是主人进城投奔孩子,拜托邻家关照小狗,再就是主人双双下地干活去了。后一种可能性很小。小狗孤独惯了,叫都不会叫,唧唧哝哝很冷的样子。
发现一个爬高诀窍,四个字,手脚并用。寻好落脚点,确定能蹬能踩,手再能扒着点啥,扒的石块要有根,树枝得结实,活石头和枯枝杈都是坑人的玩意儿。此时沉重的双肩包趴在后背恰好给我一个定力。好在陡然拔高处只绝崖脚背位置一段,沟坡一直绕来绕去走z字形,石子土路,下脚踏实不费膝盖。
爬上最高处就可以眺望远方了。看来路,村庄屋舍轻飘飘沉在谷低,这边清水庄淹没在青雾里,崖右侧明晃晃一条小路通往龙水梯。
刚遇见一个放羊老兄就是龙水梯的。跑到人家富庄的后山来放羊,对他来说不用爬高,他村更在崖头之上。他中午干饿着,不带干粮不做饭,晚上回去再吃,第二天早上吃罢咸米饭,还要背一袋玉米给羊吃。咸米饭在山里人心里有着不可动摇的贵重地位。他的羊圈就在崖根,背风朝阳,天然蜗居。一旁还垒了个简易石屋,天暖和了就守着羊群在山上过日子。
跟他聊了好大一会儿他的羊。我刚在对面沟底玩水上来,仰望瀑布细流飞溅,对直上直下的绝壁遥想并感叹一番,此时他的羊群就在瀑布的头上——我们的视线略低的对面。那些白点拉进镜头看,一刻也没有停止活动,陡峭的山体对山羊来说如履平地。放羊人说没有头羊,个别羊脖子里拴着铃铛,它们靠听铃声寻同伴归队。说话不及,白点连成线段,穿针似的断断续续从这面钻到那面,看似不可落脚处,羊蹄都能牢牢抓稳。这事太神奇。眨眼功夫它们吃遍半侧山岭。绕一圈,羊们会下到小水潭喝水,然后跟我一样往崖脚方向爬。羊圈有刚出生不久的羊羔等着吃奶,家里小孩拴着娘的心,母羊哪有心思细嚼慢咽,匆匆啃几口按时按点自动返回。放羊人的家常话很亲切。我说呢,山路上时不时见到羊的屎尿痕迹。他说大部分羊不走我走的路,它们攀捷径。在羊眼里,天下没有不能走的路,荆棘滑坡都有可下脚的点,踩住了即可步步登高。再看那些虚土活石,并不都是野猪拱的,大多是羊蹄蹬起来的。
牻牛儿苗
羊圈里咩咩咩,我经过羊圈学它娘咩咩咩应几声,逗小羊羔空欢喜。不过,母羊也快上来了。
最惬意的崖脚穿行,我说不出它的好滋味。在连翘支起的蓬架底下走过,挂不挂头发我都低头躲一躲,这种玩耍的乐趣得有仪式感。低头野花含笑,抬眼幽鸟相逐,阳光来了刷一层光。
连翘的黄掺了叶的青绿,不再耀眼,清爽干净的浅金色。对面药王山也是这种色气,黄绿,绿黄,繁重里挣脱出来的优雅风度。大山换上一件款式简约的休闲衣裳。
石门豁牙那边搁置很久的工程重新启动,与这边眼看着要贯通一气。以后驴友们会不会又失去一处溜腿儿的宝地?多虑无用,好在我们不缺山羊精神。
走下坡路我有桃花护送。天色不早,山楂树下荒废的梯田里,蒲公英再多再嫩我也不要了,那年挖太多,背都背不动。灰绿色成片的不用走近我也知道它是择蒜。葱味,微苦,没有山韭好吃。边走边揪几下,一会儿就握了一大把。切碎摊煎饼,尝个鲜。
车子冲出一线天,就是泥汤满路的人世间了。刚经历的山山水水花花草草鸟鸣水响,云里雾里,只应天上有。
年4月10日农历二月二十九多云21到8度。徒步笔记81
册页一样的崖身由昂扬的崖头率领着排好队
大丁草
溲疏开白花,茎中空,尿路疏通的药性。
裂叶堇菜
胡桃楸的花穗
博落回罂粟科大毒
找找羊
又遇见这棵老柿子树,临别回头一望。
耧斗菜用手托起它垂着的花头。
崖脚横切无尽头,歇歇。
雾,不透光
一线天,很奇特的山岩。
年4月。
年4月,与上图同一位置。
村后山楂树
进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