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石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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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工场中篇小说韩绍敏大山深处上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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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山深处(上部)

烈日炎炎的盛夏,什么地方才是最好的去处呢?

也许大多数人的想法都和天骄一样,所以天骄就觉得自己的行动没有什么不当之处,便给爸爸留了张纸条,来到了这她久已向往的大山。

山,这大自然的宠儿,有着其永恒的、独特的魅力。庐山瀑布、泰山日出、华山绝壁、*山云海……,都是壮世的奇观。但是天下名山的所有美景加在一起,都抵不住面前这座大山对天骄的诱惑。

当东方天骄融入这生机盎然的世界时,太阳高度角达到了它一天中的最大值。

蝉在枝头死命地扯着嗓子,重复着那首单调的歌。厂阔浓密的树叶,遮挡着*辣辣的太阳。

此刻,站在凉爽的林中的此刻,如果你也是和天骄一样,刚刚在烈日下走过,你一定也会有天骄的感受——大山的怀里,果然另是一番天地。

绿草茵茵的林地上,缀满了五颜六色的花,清澈的小溪在林间随意地曲折流淌,潺潺的流水声中洋溢着淡淡的野花清香,荫荫的凉意情人般的依偎着全身。

那是一种怎样的舒爽!

现在才是大山脚下,马上就要进入大山了。那奇异的传说,那神秘的法云寺,还有……一想到这些从爸爸那里听到的古怪的传闻,天骄便忍不住站了起来,直视着大山,恨不得立马飞进去。

收拾好东西,天骄正准备前行,突然间响起两声尖利的蝉鸣,两个黑乎乎的东西“扑扑”地跌落在身旁,把天骄吓得一跳。

男孩子,一个高高的,结结实实的男孩子,不知是从哪儿冒了出来,随随便便的衣服穿在身上,看见天骄,愣了一下,却没有说话,径直上前取了两只知了背上的硬币,随便一脚把知了踢飞了出去。

天骄看着他手上两枚锃亮的五分硬币,心中暗暗惊奇,当他抬起身又看了一眼天骄时,天骄突然大叫起来:“是你,陈心宇!”

这是谁呢?陈心宇极快地思索着。

一袭白衣,轻轻松松,潇潇洒洒,俊逸而又矫健,男孩子的遮阳帽,一副硕大的太阳镜遮住了大半个俊美的脸庞,一身地道的男孩子打扮,但少女隆起的青春却告诉陈心宇,这是一个女孩子。

蓦地,他笑了,“原来是你,‘小川岛’!”

东方天骄和陈心宇是同一所学校且是同一级的,只不过陈心宇学文科,天骄学理科。学校学生多,陈心宇又不太喜欢交往、聚群,整天大多是独来独往、默默无闻的,但他偶尔露出的才气和常常的古怪行为,却也引起其他同学的议论。天骄可就不同,她父亲是大名鼎鼎的侦破专家,又是整个省公安系统里最年轻的处级局长——东方松,关于他妙破奇案的传闻很多。单凭这,天骄在学校里就很出名,更何况,这个漂亮的女孩子,却喜欢男孩装扮,总是一身白衣,飘洒逍逸,和男孩子一样长的头发,使天骄在少女的妩媚之中又平添了几份飒爽的英豪之气。这样,天骄无疑就是学校最引人注目的人物了。

高一时,两人在一个班。高二分了科,相距就有些远了。

此刻,陈心宇打量着天骄,语气中带着疑惑,“你这是去哪儿?”

天骄望着他,一字一顿地说:“大、山、深、处!”

“就你一个人?”

“加上你不就两个了嘛!”天骄把眉一扬。

陈心宇一笑:“不错,我正是没事,也很想到里面逛逛去。大山深处确实是很美的。不过,你要知道,很美的东西往往都很危险。”

“越是危险的地方我越爱去。我知道那里有许多奇谜,早就想领教大山的神秘了。”

陈心宇又一笑:“不愧是大侦探的千金,但毕竟女孩子……”

“女孩子怎么啦?”天骄打住他的话,把背包往地下一放,低身一个漂亮的飞旋,伴随一道银弧闪过,稳稳地站在陈心宇面前,手中已多了一柄雪亮的软剑,闪着炫目的光,嗡嗡作响。一根整齐的断枝从头顶跌落。

“谁言女子非英物,腰间龙泉时时鸣!别忘了我是咱学校跆拳道队的教练助理。怎么样,陈心宇?小女子应该能享有同大男人平等的权利吧?”

陈心宇愣了一瞬,即随淡淡一笑,提起她的背包,说:“Let’sgo!”

纵横数千里的大山,地处在我国东西与南北两向植被的过渡地带,植被类型相当广泛,十分复杂,再加上山体高耸,河谷深切,又有一部分山体深入海洋,所以植被和气候不仅有明显的垂直分带现像,还具有一定的非地带性。正是这样错综复杂的生态环境,才使这里的动植物资源十分丰富。举目四望,到处是珍贵的楠木、樟木、*杨木、香果树……更为珍贵的是,在这茫茫的林海中,还残留着许多第三纪的遗留种,像水青树、连香树、鹅掌楸等等。

但大山的诱惑远远不止于这些。

“我听爸爸说,大山深处不仅有自然造就的无穷奥秘,而且还有许多古人留下的秘密,是不是?”

“确实!”陈心宇点点头,沉默了一下,突然问天骄:“你知道我为什么姓陈吗?”

“这能有什么原因?”天骄一下笑了,“你爸爸姓陈呗,你爷爷也姓陈呗,你祖先更姓陈呗!”

“这个不用你说。”陈心宇笑了笑,“你没明白我的意思。”他面对着天骄,慢慢地说:“因为我是陈友谅的后人!”

元朝末年,农民起义风起云涌,各路豪杰并起,共逐中原之鹿。陈友谅很早就在这一带游浪了许多年。取代徐寿辉后,他暗地里派了许多人在此山深处建他的大本营。鄱阳湖一战,陈友谅中箭身死,太子陈理降了朱元璋,他的残部却退隐此地,后来就慢慢地形成了一个村镇——陈家沟。

陈氏家族在陈心宇祖父的祖父那一辈还是比较显赫的,但人丁稀少,堂兄弟三个各只有一个孙子,后来便商定让他们一个学文,一个经商,一个习武。陈心宇的爷爷陈尚礼进了私塾,入了学堂,他的二爷陈尚德,三爷陈尚义便分别成了商人和武师。

“真看不出,你还有差一点就能当皇帝的命。”天骄咂咂嘴,“可惜,可惜!不过,陈友谅——嘿,对不起,我可以冒犯他老人家的名讳吗?他一定在大山里埋藏了不少财宝吧?”

“很有可能!”陈心宇点点头,“小时候听爷爷说,几百年来,不少人都进山找过宝,但却很少有人回来过,即使侥幸回来的也是一无所获。这山太大了,连绵纵横几千里,再加上气候复杂,地形多变,几乎没人能到过真正的深处。这几年,在这里进行旅游开发,但一直还是在边缘地段。所以大山深处确实是很神秘、很危险的。虽然我也很喜欢大山,但却从没有想过一个人去里面玩玩!”

天骄咬着下唇,两眼直盯着陈心宇,说:“你是不是害怕了,后悔刚才答应我了,是不是?”

陈心宇看了她一眼,淡淡一哂,说:“忧虑并不代表害怕。你放心,既然答应了你,我就不会改变的。‘明知山有虎’,也要‘偏向虎山行’。”他望着远处苍翠起伏的山峦,缓缓地说:“其实,我比你更想真正地认识这座大山!”

大山,入之愈深,其景愈秀。

一路上小溪流水,绿树成林,野花碧草,鸟声悦耳,两人沿着溪水溯流而上。

日落西山,暮色四合,山岚升起,迷迷蒙蒙地笼罩了四野。

走了好长的路,两人都有些疲乏。天骄的背包里都不知装了些啥东西,陈心宇背了一路,觉得很有些分量。

溪流渐渐加阔,树木也变得密集。突然天骄叫道:“哎,那是个房子吧?”

依林傍水,繁枝密叶下,确实有一座小屋。白色的墙壁在暗淡的暮色中还是比较显眼的。

天骄一声欢叫,三步两跳就到了屋前。门是在外面扣着的。她开了门,想也没想就闯了进去。等陈心宇到得门口,她已从屋里跳了出来,手里抓着一把通红的干枣,自己一边嚼着,随手塞给陈心宇几颗,兴奋地说:“里面还有许多好吃的东西,还有做饭的用具。咱们今晚就歇这儿吧!OK?”

陈心宇把枣装进口袋,说:“悉听尊便!”

天骄盈盈轻跳,围绕小屋,东摸西瞧,明眸流盼,满是欢心笑意,“好漂亮的小屋!”她眨了眨大眼睛,扭头问陈心宇,“你知道我想起了什么吗?”

陈心宇轻轻一笑,看着她一字一顿说:“驿路梨花处处开。”

天骄笑道:“你真像肚子里的蛔虫。再猜猜看,这个‘梨花’会是个什么人?”

陈心宇摇摇头:“我以前也没见过这个小屋,我猜不出来。”

天骄凝眸说道:“我想,她一定也是个美丽的女孩子!”

天色还没有完全暗下来,月亮却已将淡淡的银辉柔柔地洒向大山。

屋子里并不太闷热,也没有讨厌的蚊子或其它飞虫。开了窗,屋外四周的花丛便由微风送来阵阵淡淡的说不清楚的芳香,清凉得很,以前似乎没有闻过。

天骄找出几支蜡烛,点亮了,说:“里间梁上吊的大筐子里有大米,咱俩熬点米汤喝吧?”

两人说干就干,动用了屋子里的炊具,淘了米下了锅。陈心宇从口袋里掏出干枣放入锅内,说:“这样熬成的米汤香甜可口,消暑败火。人家就是为这才放的干枣,你却吃了。”天骄吐了吐舌头,“Sorry,Sorry!”,翻了翻筐子,又在一个木箱里拎出一袋白糖,“看来她已料到我要吃枣,所以还预备有这!”

米汤熬熟了,香甜的味儿四下荡漾开来。天骄使劲地抽了抽鼻子,不住地看陈心宇。陈心宇端起锅,放在一旁,笑道:“别急,得凉一凉!”又把白糖倒进去,搅了搅,盖上锅盖。

玉兔当空,轻风正爽。在清静的大山里,在幽雅的小屋中,舒展着疲乏的身体,和着闲逸的心情,喝着香甜怡人的米汤,是一种何等的享受!

天骄叹了口气,说:“这地方真美。没有噪音,没有污染,没有乱七八糟的车辆,没有熙熙攘攘的人流。清静、幽美,连这里的大米汤都这么好喝。真想一辈子住在这里,再不回去了。”

陈心宇说:“那你就别回去了,一辈子在这里喝米汤吧。将来开个米汤店,还可以做个‘米汤西施’呢!”

“那很好呀!”天骄起身跳到窗前,回身倚着窗,认真地说:“真的,陈心宇,我是说实话。如果我有钱的话,我会在这里投资兴建一个大规模的现代化生态农场,充分利用这里的资源,同旅游局、云岭市乃至更广泛的市场联系起来,发展第三产业,让更多的人走进大山深处,领略自然的美丽和可爱,使他们懂得珍惜自然的重要性,不要再制造污染,不要再破坏生态平衡。像戴维·麦格塔哥(绿色和平组织的发起者)那样呼唤生命,呼唤绿色!”

陈心宇看着她,默默地听着。原来,她也有这么许多和自己一样的梦想。

天骄去外面的溪边洗锅、碗了,陈心宇把其它的东西拾掇了一下。屋里的东西确实很全,而且挺新,看来屋子修建的时间不是很长。里、外间各有一张简单的木床,梁上吊着的塑料袋里装有被褥,用时取下一铺就行。

外面忽然一声惊叫,陈心宇飞身刚到门前,天骄已冲了进来,一把抱住他,叫道:“狼……”

陈心宇吃了一惊,他把天骄推到身后,靠着门框向外看去。

一只小马大小的动物,沿着溪水慢慢地走了过来,通体乌黑,身架很像一匹剽悍的成龄狼。它走到距小屋二十多米远的地方,大概是看见了陈心宇和天骄,便徘徊起来,不朝前走了。

陈心宇仔细看了看,松了口气,说:“这是一只狗,牧羊用的狼犬。怪事,黑夜怎么能跑到这儿来了?”

“嘘——”倚在他背上的天骄突然轻轻拍了他一下,低低说道:“你看——”

树林间又出现了一只狼犬,却是全身白毛,同样体格高大,后面竟飘出了一个白色人影,身材纤秀,似乎是个女子。又近了些,陈心宇能看到她一头黑亮闪光的披肩长发,却看不清她的面容。一人一犬临近黑犬时也停了下来,女子一定看见了他们二人,似乎犹豫起来,没有再向前走。双方都沉默着。陈心宇心中奇异,不敢贸然行事。终于,女子转过身去,两犬一前一后随着她消失在树林中。

陈心宇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说:“那是个女的,是个年轻女子。”

“当然是个女的!”天骄还在盯着那个女子消失的方向,“而且,是个女孩,一个很靓的女孩子!”

两人一起到溪边把锅、碗洗了,回到屋里,插上了门。

陈心宇随天骄走到里间,帮她铺了床,说:“今天你够累的了,早点歇息吧。”自己到外间把床也铺了,又看了看屋外四周然后把窗关上。躺在床上,两眼望着屋顶,没有一点睡意。

天骄轻手轻脚地走了出来,悄悄坐在他床边,说:“我一个人在里面,总是……睡不着,咱俩说说话吧!”

陈心宇知道她有些害怕,其实自己也是心神不宁地。他坐起身来,让天骄往里坐了坐。

“哎,你说今晚的女孩子会是个什么人?”

陈心宇摇摇头,“说是放羊人家出来找羊的吧,却实在不像。那两只狼犬决不是普通的牧羊犬。”

“那会不会是什么山妖狐精,仙子*神啦,书上不是说大山里常有这些吗?”

陈心宇一笑:“哪有这样的事!在古希腊神话中,倒是有一个潘神

,是个美貌女子,掌管山林和牧畜,住在很幽静的林间。但那毕竟是神话,而且在希腊。不过,小时候听老人们说,大山深处有一个湖泊,名叫泪女湖,传说是由一个女子的泪水汇聚而成。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在湖边便能听到轻轻的哭泣声……”

于是,他便慢慢讲起了泪女湖的故事,自顾自地说着,沉浸在那个美丽而泪人的传说中。等到他有所发觉的时候,天骄已斜着身子睡着了好半天。

她穿着男孩子惯穿的白色短衣裤,但少女青春的曲线依然毕露无遗,而且更添魅力。

同学三年,陈心宇和东方天骄宛然是在两个世界里生活。他从来没有想到过,两人会在这么一个风清月朗的晚上,这样一个清静幽雅的深山小屋里,相依相守。青春的少年也许有过许多奇梦,因为美丽可爱的女孩子终究是美丽可爱的。但是,当一切梦想在突然间都变成现实的时候,陈心宇却不知所措了。

站在床前呆想了半天,终究没有一个合适的法子。陈心宇用毛巾被轻轻盖了天骄,把她挪入床内睡好,小心地开了门,走了出去,又轻轻地把门带上。

月正中天,万籁俱寂。风轻轻地拂,水潺潺地流,空气清凉得很。陈心宇沿着溪水慢慢地走。月色很好,四周的景物清晰可辨,远处朦胧的山峦影影绰绰。

面前是一大片竹林,风送来沙沙的响声,夜曲一般韵合着大山的幽梦。陈心宇心里顾着天骄,不敢再走远,便进了竹林。

竹影摇曳,竹叶轻轻地摩挲着胳臂,脚下的土壤软软的,踩上去十分舒服。月亮在竹梢间静静地穿梭。

“独居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林深人不知,明月来相照。”陈心宇缓缓地念出这四句诗,来到一片竹子稀疏的地方,一股突发的冲动使他一跃而起,飞脚踹在一根竹子上。活动手脚,轻舒筋骨,将平日里三爷教给他的一些拳路随心所欲地打了一通。

刚站稳身子,只听背后一声轻笑,耳边一道破空声响,陈心宇忙一低头,回手一抄,一根竹棍划了一个小圆弧,又直戳前胸,陈心宇身子一侧,右手绕了个圈,直抓竹棍,竹棍却突然慢了下来,轻轻送入陈心宇掌心。天骄笑道:“果然好功夫,都不屑用你第二只手吗?”

陈心宇笑了一下,说:“不是那个意思。”那个招式是个空手夺刀式,右手本来是抓对方手腕,还有左手和右腿的动作,但所击对方身体的部位,他实在不好对天骄实施。

天骄还是白色短衣裤,更显得矫健俊逸。也不知她什么时候跟上来的,陈心宇醉心于四周景物,根本没想到她会尾随其后。

“你什么时候醒的?”

“我的大侠客加大诗人,不要忘记,我是大侦探的女儿。”天骄转着竹棍,悠悠地说,“别看我睡着了,但你每一个小动作都别想瞒过我!”

“我做什么小动作了?”陈心宇极快地想着,刚才没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吧?特别是在床前的时候。

“没有什么?”天骄脸突然红了一下,她故意仰起头看了看四周,见陈心宇没太注意,眨了眨眼睛又继续说,“我才发现,你很不错的。同学三年,你和这大山一样,总让人感到神秘兮兮的。今日和你一起走进大山,才发现大山如此可爱,你也如此可爱!”

陈心宇淡淡笑了一下,慢慢地说:“每个人其实都不错,都有可爱的一面,只要你能真正的了解他(她),你说是么?”

月筛竹影,露坠花香,风儿细细地吹,虫儿轻轻地唱,两人心意融通,相视一笑。

清晨的大山凉润、嫩绿,鸟儿在林间婉转着歌喉,剔透晶莹的露珠在草尖闪闪发光。

两人把屋子收拾好,天骄从自己的背包内取出些食品放入装食物的大筐内,依旧吊起,扣上屋门,继续沿溪前行。

云斑状的阳光,照射在浓荫深处,头上是绿,脚下是绿,四周的空气也都像是透明的绿色,缕缕清香从深谷林间飘来,沁人心脾。

“在这样的早晨,我们踏过如茵的草原,听小溪的琤琮,看溪水的漪涟,我们竟日快乐地遨游,出了林丛,穿入山峦。”天骄的声音亮亮的,在山野中长长地回荡着。

“这是华兹华斯的诗吧?”

“我也不大清楚。”天骄甩了甩头发,“外国人的名字,叽哩古拉的,难记死了。这还是几年前在家看闲书时偶尔见到的,是写大山的,挺不错,便记了下来。”

“华兹华斯是英国湖畔诗人,就像中国的王维、孟浩然。大自然本来就很美丽,写成诗当然就更美了。”

两人一路说笑,走着看着,只觉得山色愈来愈柔和,草色也渐渐嫩绿,仿佛时光在向春天倒流。太阳越升越高,却并不像昨天那么热。两人登上一个山头,四下里看了看,视野一下扩展了许多。

绿阴阴的林木覆盖着四周的山野,峰间飞练似的瀑布在绿海间闪闪发光。

“哎,你瞧!”天骄手指处,盈盈绿海中,有红墙、殿阁在隐约。

“那是法云寺。”

“那就是法云寺!”天骄登时精神大增,“我听爸爸说,法云寺很神秘,有许多古怪的传闻。走,我们看看去。”

两人一路走着,陈心宇便给天骄说起了法云寺的故事:“当年陈友谅要以此为登君之阶,在山中的布置自然是煞费苦心。法云寺就是当时所建,寺中的和尚全是他的心腹。一来为他把守秘密,二来替他刺探消息。有一次,朱元璋带兵经过,领了几个亲随上了法云寺。法云寺住持见此人气度不凡,知道大有来历,便在言语间探问其姓名,以告陈友谅。当时朱元璋正在长江中下游招兵买马,扩充实力,雄心正壮,见老和尚有此问,便提笔在墙上写了一首诗:‘曾杀江南百万兵,腰中宝剑血犹腥。山僧不识英雄汉,还敢呶呶问姓名。’住持这下便知是朱元璋了,朱元璋前脚刚出了寺门,他立马就把诗给擦了,用石灰重新粉刷了墙。”

“那个当然,他是陈友谅的部下,怎能容忍朱元璋留那样狂傲的诗?”天骄点点头说。

“但是没隔几年,朱元璋做了皇帝,又来到这里,出迎的还是那个住持。那朱元璋记性甚好,居然还能想起他在这寺里墙上留过诗,但一看却没有了,勃然大怒,便问住持他的题诗哪里去了?

这可不得了,当时朱元璋排除异己,芟灭群雄,初定天下,正在斩草除根,消除后患。若让他知道了这是陈友谅的机关,杀僧毁寺那是小事,只怕陈友谅后人的东山再起梦便要彻底破灭了。全寺僧人把心都提到了喉口。哎,天骄,若是你是那位住持,你该怎么办?”

“我……”天骄愣了一下,想了想,说:“我要是那位住持,我就……把朱元璋杀了。他进寺里来不就只带了几个人吗?这样就可趁机起兵,恢复大汉国号,乘他群龙无首的混乱,直攻南京。当然,我知道这肯定不是最好的办法。”

“要不怎么还能有年的朱姓天下?”陈心宇笑道:“当时朱元璋虽然身边人数不多,但都是功夫极好的大内高手。再说寺内僧人虽属假扮,但毕竟和尚是不能随身带兵器的,所以说行刺成功的希望是很小的。”

“看来是天意不让你陈家做皇帝。”天骄笑着叹口气,“那你快说,那个住持是怎样答复朱元璋的?”

“那个住持毕竟世故圆滑,老练多谋,当下急中生智,赔罪道:‘御笔题诗不敢留,留后深恐*神愁。故将法水轻轻洗,犹有神光射斗牛!’朱元璋听罢,登时转怒为喜,免罪不说,还拨银两修建了法云寺,并且亲题寺名。”

天骄拊掌轻赞。跨过一条溪水,法云寺便出现在眼前。

赭红的粉墙,碧绿的琉璃瓦,苍松翠柏,浓荫茂密。寺门上高悬一黑色大匾,上书“法云寺”三个繁体鎏金大字,下面有一小行字“大明洪武五年壬子敕建”,并有“御笔之宝”的大方印章。庄严肃穆,威气凛凛。

寺门半掩,两人便走了进去。青砖铺道,草芽如星,殿轩楼阁,整齐有致。

山门殿侧,几株桃树竟花开正艳,两人便跑过去看。一个僧人慢慢地走了过来,举掌合十说道:“敢问二位小檀越从何而来?”

两人回头一看,这个僧人七十来岁,身材高瘦,两眼炯炯有神,下巴留一把长长的胡须。

天骄抢先说道:“老师父,我们是从市里来的。这儿真美,想多看看,打扰你啦!”老僧人微微一笑,点点头说:“原来是市里的客人。这里地处深山荒野,难得游人来。寺里的僧人奈不住寂寒,都下山去了,只留老衲一人孤守空园,倒也清净自在。说到景色,较之外面繁华世界,小寺只不过有一些清雅、幽静而已。不过深山气候,毕竟与外界有所不同,比如眼前这如锦桃花,当年香山居士就有诗云:“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

老僧人捻着长须,细细慢吟,自有一番风味。

两人随着老僧人,在寺中慢慢游走。林幽花香绕殿谢楼阁,泉声鸟鸣伴朝钟暮鼓,令人神志清爽,心旷神怡。

“‘天下名山僧占多’,佛家修身养性之地,本就应该在这清雅、幽静之处,才能不为世尘所染。多少山水绝句,都是入此境界才被妙手偶得。”老僧人捻须又吟:“‘弄石临溪坐,寻花绕寺行。时时有鸟语,处处是泉声。’‘清晨入古寺,初日照高林。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万籁此俱寂,惟余钟磬声。’唉,真可谓是——”斟词酌句正待吟出,陈心宇接口道:“奇山异水藏佳句,幽寺古刹养修为。”

“妙!妙!小檀越所言极妙!”老僧人连连颔首,“小檀越悟性甚佳,佛家禅机就在于一个‘悟’字。”

天骄听着这文文绉绉的话很不耐烦,心想法云寺那么多神秘的传闻怎么不给讲一讲,吟什么酸诗臭词,便忍不住问道:“老师父,听说法云寺有许多奇闻秘史,您能不能给讲一讲呀?”

老僧人瘦削的脸上,肌肉轻微地颤了一下,一双锐利的目光扫在了天骄的脸上,“不知小檀越在外面都听到些小寺的什么传闻?”

天骄正待答话,陈心宇从背后捏了一下她的手,抢先说道:“也没有什么传闻,只是常听人说寺里有一个什么山洞,会冒出云雾……”

“噢!”老僧人转移开目光,说:“那就是小寺寺名的来历。两位请随我来。”领着两人绕过大雄宝殿,藏经阁,密禅堂一系列楼殿,到了后院。

寺后是陡崖,一挂瀑布飞流直下,下面是一碧潭,深不见底,潭侧石隙间杂树丛生,一块巨石突兀而出。“两位请看,那巨石所在之处,就是洞口。据说若将巨石移动,洞内便有云雾涌出,不但全寺,而且整个大山,都将被笼罩,茫茫不可视物,如同神仙施法一般,故小寺命名法云寺。但巨石重愈千斤,还没听说过有人能将它动将一动。不过东边的旅游开发区将要把小寺列为游览名胜,云雾之谜也许不日能够解开。”

“旅游区那么远,都扩展到这儿来啦?”陈心宇有些惊奇,几年没进山,变化这么大。

“岂止如此,听说还建了规模很大的现代化农场,是外商投资的。前几年,在大山更深处好像还修建什么,那里的景色更是奇绝。小寺事烦,好多年没去过里面了。不过,偶尔也见有人来往,那里定也有人家。”

“老师父,您有没有见过一个带着一黑一白两只狼犬的女孩子?”天骄仍念念不忘昨晚的奇遇。“带狼犬的女孩子?”老僧人摇摇头,“没见过。但或者就是里面的人。你们年轻人有兴趣也有精力,不妨去里面看一看。”

两人在寺里休息了一会,吃了些背包里的食物,喝了些寺里的茶水。老僧人引他们出寺,给两人指点了一下方向。天骄背好背包,举掌合十向老僧人辞别:“阿弥陀佛,老师父,多谢您啦,再见!”

法云寺渐渐隐没在丛林中,前面的树木更是浓密,花香鸟语,流水淙淙。

“哎,你刚才捏握手干嘛?”

“我给你说过,这法云寺原是陈友谅的机关,这里的和尚多少肯定知道些财宝之事。我怕你说漏了嘴。”

“那老和尚看上去不像是坏人呀!你不是和他谈得挺热火的嘛,什么诗呀,妙呀,臭不可闻!”天骄撇撇嘴。

陈心宇一笑:“我并没有说他一定是坏人呀,说不定他还以为你是坏人呢。反正啥也说不定,小心点为好!”

天骄哼了一声,说:“管他怎么想,反正我又不想要你陈家的财宝。不过,这法云寺的确好玩。以前我总以为白居易的《题大林寺桃花》不会是真的,这下才真正信服了。哎,怎么说着来着?”

陈心宇便又给她念了一遍,慢慢地说:“其实转入深山的岂止只是春天?我觉得还有年华,似水的年华。岁月如流,忙忙碌碌中时光都在不觉间匆匆逝去了。只有在这深山里,特别是在看花听诗的那一刻,我在这清静幽雅中真正感到了自身的存在,真正感觉到时间在身边一下一下地流逝。”他轻轻地叹了口气,“我觉得,陶潜笔下的世外桃源,不见得就是山洞里别有一番天日,看起来,不过是跟世人隔着一重山罢了!”

天骄笑着说:“看来你的确能做一个和尚了。你刚才为什么不让那个老和尚把你剃度了作个徒弟呢?”陈心宇斜着看了她一眼,慢悠悠地说:“因为我担心的是,一个跟着年轻和尚游山玩水的漂亮小姑娘会被认为是什么人呢?”

天骄朝他飞起一脚,陈心宇闪身躲过,哈哈大笑,拔脚向前跑去。天骄大叫起来:“该你背包了!”

日薄西山,天气仍然闷热,看来将有一场暴雨。前面山岭起伏,树木遮眼,走了好长的路了,还是不见前面有什么房舍人家。

“今晚没‘梨花’了,咱们怎么办呢?”天骄擦了擦汗,用帽子扇着风,“真热!”

“车到山前必有路,没有房屋还有山洞呢。”陈心宇看着天色,皱了皱眉,“今晚有暴雨,咱们得早早找个地方。”

在山里找个岩洞,的确不是件很难的事,而且这个岩洞确实不错。虽不太深,但四周都是光滑洁净的整块大石,坐上去凉凉的。附近还有溪水,两人正好洗把脸。

平整的石洞底就像寒玉床一样,凉丝丝的十分舒服。两人躺倒在地,话都懒得说一句,不觉间就睡着了。

天骄醒来时天已黑了许久,陈心宇还未醒。天骄取了毛巾到外面去洗脸。

天并不怎么暗,只是更加闷热,吸进去的空气干燥得让人难受,大山被一张厚厚的黑幕罩着,压抑得让人有些窒息。

突然,远处有红点闪了一下。天骄站起身,睁大了眼睛,红点隐隐约约地晃动,好像一个人打着灯笼在走。天骄心中奇怪,轻轻地朝红点跑去。红点在树林间不断地向远处移动,天骄追了好一会儿,才略微能看清,圆圆的是一个灯笼,又近了些,天骄大吃一惊,原来跟前并没有人,只是灯笼在空中慢慢地移动。天骄心头闪过一个念头,不禁打了个激灵。她一下子拔出腰中软剑,迅速看了一下四周,见没有什么异样,便小心翼翼地又向前几步,再仔细看了看,才发现那并不是灯笼。

那是一个灯笼大小的火球,微微地吐着火焰,轻飘飘地随风移动。天骄惊疑不定,紧步随着火球,看它往哪儿飘。忽的一阵风掠过,火球顿了一顿,竟转头朝天骄飘来,天骄一剑朝它砍去,未及火球,火球却早已撞着一根树枝,“轰”地一声响,将树枝炸了个粉碎。

轰轰的雷鸣和倾盆的暴雨声将陈心宇惊醒。他揉揉眼睛,坐起身来,看了看四周,不见了天骄。陈心宇一下子跳起来,冲出山洞,大声喊起天骄来。

雷雨轰鸣将他的喊声淹没得一干二净。他侧耳仔细听了听,天籁之外再没有半点音响。陈心宇心头大急,钻入雨中,一边遮挡着扑面砸来的雨点,一边四处张望,大声呼喊天骄的名字。

地面平时极少有人走,暴雨冲击之下,不太泥泞却十分溜滑。陈心宇跌跌撞撞地四处寻找,嗓子也喊哑了,仍没有半点天骄的回音。

猛雨把陈心宇全身打得湿淋淋,头发贴在额上,流下的雨水把眼睛刺得生疼,迷茫茫地看不清前面的东西。面前是一片开阔的林地,几块大石突兀着。雷声“喀嚓嚓”地乱响,陈心宇不敢在林中久呆,忙跑到一块巨石边蹲下,背着雨抹了抹脸上的汗水和雨水,寻思着该怎么去找天骄。

猛地大石后跳出一个人来,蒙面黑衣,手里却是一把雪亮的刀。陈心宇大吃一惊,扭身闪到石侧,刀光从他头上闪过。那人竟好像是没有看见他,直向前冲去。对面的林中不知什么时候涌出许多人,乱七八糟地走着,四周瞬间又冒出数十条身影,俱是玄衣钢刃,默声蒙面,冲入他们中间,砍杀起来。

雷声、雨声、兵刃碰撞声、惨叫声,交混成一片,不断有人倒下。黑衣人身影飘忽,甚是矫健。对方人数虽多,却显得疲惫迟钝,又猝起不意,很多人没来得及反抗便被杀死。电闪雷鸣,刀光人影,厮杀甚是激烈,没有人注意附近岩石旁的陈心宇。陈心宇愣在一旁,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

突地有几个人冲出包围,竟朝陈心宇这儿奔来。陈心宇来不及躲藏,便纵身一跳,去抢离他最近的一把丢弃的刀,明明已经触及,却空空的什么也抓不到。来不及细想原因,那些人已冲到跟前,陈心宇向旁侧一闪,脚下却猛地一滑,只觉眼前刀光乱闪,他大叫一声,身子一斜,骨碌碌地向下滚去。

醒来的时候,陈心宇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大床上,柔软的薄被盖在身上。他坐起翻身下床,只觉得全身钻心的疼,这才看见胳膊、腿、身上扎了许多绷带,当时的事情便慢慢地想了起来,知道自己受伤了。“怪事!”那一幕他实在惊奇得很,“到底是怎么回事?谁救了我?这又是什么地方?”

这是一间宽敞明亮的大厅,淡淡的色调使其在富丽堂皇中显得清雅、精致。阳光穿过落地长窗,在浅色的墙壁上反射着橘红色的光波。大厅里空荡荡的再无第二人,陈心宇四下看了看,大厅的门半开着,他慢慢地走了出去。

这是什么地方?

碧草如茵,繁花似锦,闲亭小阁,曲廊幽径,清泉怪石,小桥流水,炫目耀眼,恍然仙境。乳白色的三层小楼掩映在青翠欲滴的浓枝密叶中,阳光在整齐的灌木行间,黛青色的石铺小路上,洒下无数亮斑,跳动闪烁着,草坪上的汉白玉雕像喷泉正在高高地吐扬着雪白晶莹的水花。树粗冠大,气根四垂的大榕树,宛如栖满一身白鸽子的珙桐树,身披绿色大衣、结满果荚的红豆树……多种多样的树木混杂着,环围在小楼的四周,一条清清的溪水穿行其间。林间鲜花丛丛,水面落英缤纷,红嘴的、*嘴的相思鸟,不时地在林间草地上栖落,翠绿的羽毛,仿佛深潭的水色,红红的双眸流盼四顾,见人来了一点也不吃惊,仍是悠闲地散步。画眉儿,金丝雀……许许多多轻盈美丽,色彩斑斓的鸟儿则在枝头千转百啼,自由自在地歌唱着,清脆、婉转,合着林中清新、甜润的气息,使陈心宇心醉神迷,惊叹不已。

这是什么地方?

他从没见过也从未听过,大山里竟有这么美的地方。难道这就是老僧人所说的地方吗?那么又是谁把自己救到这儿来的呢?

一下子又想起了天骄,她要是见到这该多高兴呀!可她现在在哪儿呢?她会不会碰上昨晚那些人呢?陈心宇登时心神不宁起来。对了,背包还放在山洞里,也许昨晚自己刚出去她就回来了,现在正着急等自己呢。想到这,陈心宇再无心看这如画风景,也顾不上身上伤疼,飞跑回小楼。

大厅里还是空空无人。

这人哪里去了?人家救了自己,陈心宇不便不辞而别,但是总不见人,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大厅里没有纸,也找不见笔,其它房间又不方便进去。陈心宇心急如火,摸了摸口袋,把那两枚光绪铜钱掏了出来。光绪铜钱中间无孔,又较五分硬币大,陈心宇珍惜得很,平时很少用它们玩。他小心地把铜钱放在床栏头,作个信物,日后再道谢。

陈心宇把床收拾好,又等了一会,还不见有人回来,便不再等,带上门就离开了。

凭着头上太阳辨认方向,陈心宇在山林间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地搜寻,从中午直到日落,连自己也有些糊涂了,才终于找见了那个山洞。没有天骄,只是背包好端端的还在原处。困乏和伤疼再也支持不住了,他筋疲力尽,坐倒在地,稍歇了一会,又强站起身,走出洞,想趁天还未黑到附近再找找是否有天骄留下的痕迹。

转了半天,一无所获。天色暗了下来,陈心宇只好往回走,快到山洞的时候,忽听得有人大声说话,他忙停住细看,前面十余米远,走着两个人。

只听一个说:“妈的,像这样老是白费劲,老子都没信心了。”另一个说:“远着哩。你以为陈友谅的宝贝是那么好找的吗?不过头儿也是的,这范围太大了,让咱们瞎转,顶个屁!”陈心宇心头“嗵”地一跳,便悄悄地跟在后面。那两个人一路说话,只顾前走,天色又暗,根本不知身后有人。

“这又黑又滑,真他妈的难走。老子走不动啦……”前一个又开始嘟嘟囔囔。“算了算了,谁叫才下过雨呢,咱哥俩偷个懒吧。过来过来。”另一个人说着,拉着那一个竟走进了放背包的山洞。

陈心宇又惊又急,但只好耐着性子等。过了好一会儿,还不见两人出来,陈心宇按捺不住,轻轻地窜到洞口,听了听,一点声音都没有,捡起一颗石子投了进去,隐身一旁,还是不见里面有甚动静。陈心宇心中奇怪,便贴着洞壁慢慢地往里走,进去一看,空荡荡的竟无一人,背包也不见了。“这就怪了!洞只有这么大,两个大活人能到哪儿去了呢?难道他们根本没进洞,是我看错了?”陈心宇大惑不解,“可这背包怎么也不见了呢?难道刚才把它另放了地方?”伤痛和困乏使他确实有点晕糊,便在洞里又找了起来,猛地脚踩上了一个硬物,却是他刚才扔的石子,身子一歪,洞壁上一块凸出的石笋正好顶在他背部的伤口上,疼得他咬着牙蹲下了身子。

背后“咯咯”轻响,陈心宇回头一看,洞壁竟裂了条整齐的缝隙。他心中大喜,用手使劲摇了摇那块石笋,缝隙渐渐扩大,现出一个洞口来。陈心宇不及多想,钻了进去,石门在身后慢慢地合拢了。洞里黑漆漆的一片,他倚着墙壁摸索着向前小跑,急得直冒汗,心想:天骄的背包里也不知装了些啥东西,若真让这两个人拿走了,那可真麻烦了。在这种情况下,当面讨回包的可能性几乎没有,但陈心宇一时也无良策,只盼能追上两人。

洞曲折迂回,所幸并无歧路,前面终于透出一丝微光来。陈心宇加快了脚步,同时也更加小心,黑暗中感到在向上走,上面隐约闪着星光,原来洞口在头顶。拨开浓密的树枝,陈心宇从洞口探出头,警觉地望望四周,才发现自己是在一棵粗壮浓密的大树上。不远处停着一辆微型运输车,驾驶室里有烟头的红光在闪。

陈心宇悄悄溜下树,伏着身轻跑到车旁。背包正好放在车厢里。他伸手正要慢慢取下来,只听驾驶室中有人说道:“你他妈的干什么事都不利索,拉个屎也得半个钟头。”对面黑暗里晃出个人来,一边系着裤子,慢悠悠地说:“急个鸟!回早了头儿还说咱哥俩不卖力。”陈心宇忙蹲下身子,藏到车下。那人在车厢里摸摸索索了一会,便进了驾驶室。陈心宇刚要出来,车突然间启动了。

陈心宇不及细想,伸手抓住底盘,双脚往前桥上一蹬,把身子硬硬地架起,汽车快速地开动了。

两个人在驾驶室里边说着话边吃东西。“嘿,这包里的东西还真不少,刚才顺手摸了一把,竟都是些好吃东西。这到底是他妈的什么人的?”“管他什么人的,吃了没*就行了!”随后又是一阵大嚼,食物的香甜味便四下荡漾开来。

这味儿使陈心宇更加不舒服了。从昨天在法云寺吃了东西一直到现在,他肚子里空空的啥都未进,早就“咕咕”响了,只是急着寻找天骄,顾不得理会。这会儿闻到食物味,条件反射更是厉害,胃部的肌肉不住地抽搐,饥饿难忍,只好干咽唾沫,身上的伤口也疼痛更甚,手脚都有些发麻,脑子里一片晕糊。但车开得飞快,丝毫不敢有半点松劲。

迷迷糊糊中,车“吱”的一声停了下来,似乎是到了一个地方,有人和车内的两人说着话。陈心宇努力听了听,脑袋嗡嗡地根本听不清楚。那两人把车门一锁,就离开了。

陈心宇听得脚步渐渐远了,便把身子放了下来,轻轻地伸了伸麻木的四肢,稍稍休息了一下,从车下钻了出来,迅速看了看四周。这不知是什么地方,有假山、花池、穿廊、小亭,也有高低错综的建筑群,黑暗中影影绰绰。陈心宇估摸了一下退路,便伸手从车厢里把背包提了下来,刚转过身,迎面走来一人,好像是方才两人中的一个,看见陈心宇,不禁一愣。陈心宇不待他叫喊,飞起一脚踹在他下巴上,抱起背包撒腿就跑。那人从地上翻起,捂着嘴大叫起来:“来人哪,快来人哪……”

陈心宇情急之下,也忘了刚才看好的路,黑暗中跑了半天,始终找不见能出去的门路。四下里人声喧嚷,手电光乱射开来。陈心宇闪身一座假山后,心想若是出去肯定和这些人什么也说不清,要是让那两人知道自己听得他们的谈话,那就更糟了。看了一下四周,假山石间有个小洞,大小可以容包,陈心宇便把背包塞进去,把洞口伪装好,做了个标记,然后捡块石头向左边远处的水池一扔,伏身向右就跑。

面前的楼房有一扇窗户开着,陈心宇从灌木丛中探出头来,看了看,四周都是高楼,无路可走。叫嚷声渐渐朝这儿逼近了,他不敢再迟疑,顺着下水管道,爬向那扇开着的窗。

一缕清香淡淡扑面而来,陈心宇顿时倍感舒爽,他深深地吸了口气,轻轻地拉上窗户,慢慢往里走。

里间透着柔和的光,陈心宇偷偷往里面看了看,竟没有一个人。橘红色的光线烘托出一种软绵绵的氛围,温柔、朦胧。陈心宇忍不住走了进去,里面陈设精美,雅致之极,气息清新,幽香凉润,仿佛是旭日初升的早晨,漫步在鲜花遍地的林间。

陈心宇一时之间,竟忘了置身何地。忽然浴室的门动了一下,一个一肩黑发的女孩子走了出来,看见陈心宇,大吃一惊。

陈心宇急忙嘘声喝止,正要解释,女孩脸色却缓和下来,满面飞红,说道:“你……你怎么跑到这儿来啦?”陈心宇忙说:“有人追我,我不是坏人!”外面语声噪杂,那些人已搜索至此处。陈心宇看看房间内根本无藏身之处,一扭身便要往外冲。女孩低声说道:“你要去哪儿?”

外面的人窃窃私语,似乎在争执。好半天,才有人轻轻叩门,语气温和地叫:“清儿,清儿!”女孩愣了一下,故意懒懒地应道:“王伯伯吗?我睡觉了!”外面的人笑着说:“伯伯打扰你了。刚才有个坏人逃窜到楼里了,你爸爸不在家,伯伯放心不下你,特来看看。”女孩说:“这儿没听见响动,没什么事的,您别操心了!”

外面的人群沉默下来,一会儿王伯伯又轻轻敲门,低声笑着说:“清儿,你开开门,让伯伯看看有没有窗户没关好。你小孩家心不周,出了麻烦可没法向你爸爸交待。伯伯帮你瞧瞧,也就放心了。”

看样子他们是非要进来不可。陈心宇看了一下清儿,清儿咬着小唇,扫了一下四周,低声说:“你过来!”把他引到床前,揭起上面薄垫,说:“快躺上去!”又大声说道:“王伯伯您等会儿,我就开门。”陈心宇迅速往上一躺,用力一压,柔软的海绵垫登时把他陷了下去。清儿把薄垫一铺,竟也凸起不甚明显。清儿把他的鞋藏到床底深处,又看一下再没什么不妥之处,便过去开了门,迅速跑回来上了床,拉起毛巾被往身上一盖,朝外面说道:“好了,进来吧!”

陈心宇躺在下面,只觉得满口满鼻的清香,身上轻软如绵,虽然隔了一层薄垫,仍可感觉到清儿肌肤的光滑细腻,心头不禁“嗵嗵”乱跳。只听外面王伯伯说道:“你们在外面仔细看看,里间我一个人看就行了。”又听清儿说:“伯伯,是个什么样的坏人呀?”声音娇甜清脆,玉润珠圆,陈心宇细听之下,心头“嗵”地又是一跳。王伯伯笑着说:“是个很凶恶的剽汉子,抢了包贵重东西,有人看见往这儿逃窜了。伯伯知道你今天晚上在这儿,怕吓着你了,赶紧来看看。”清儿说:“真叫伯伯费心了。我刚才冲了个澡,没有听到什么响动,门也关得挺严的。”“这就好,这就好……”王伯伯转悠了一会,便出去了。又过了一会,一群人都慢慢远去了。清儿跳下床,到门边悄悄看了看,然后关紧门,回到房里,掀开薄垫,说“没事了,出来吧!”轻轻一笑,又问:“闷得厉害吗?”

陈心宇撑撑身子,四肢竟使不出半点气力,海绵垫又松又软,怎么也起不来,只得苦笑道:“对不起,我累得厉害,让我歇一会。”清儿在床边坐下,说:“噢,是了!你身上的伤怎么样了?”陈心宇煞是惊奇,问:“你怎么知道我身上有伤?”清儿盈盈一笑,掏出一件物事,向他伸过一只小手,柔白的掌心,赫然正是陈心宇那两枚光绪铜钱。

“我出去找草药了。本来早早就能回来。可是有几种药实在难找,所以耽搁时间了。没想到你那么早能醒来,你恢复得真快。一定让你等急了,真是对不起!”陈心宇忙说:“哪能这么说?感谢你还来不及呢。当时实在是有急事,又不知你何时能回来,所以才不辞而别……”清儿低低地问:“是找那个白衣服的姐姐吗?”陈心宇点点头,心中更是惊奇:“你怎么知道?你见着她啦?”清儿摇摇头,抿嘴一笑,轻轻地说:“没见着她。是你在昏迷中一直喊着她的名字,叫‘天骄’,是吧?更何况,”她秀眉轻扬,大而清澈的明眸直望着他,“我们见过一面的,是吧?”

陈心宇满腹惊疑,“自己以前竟见过她?”他努力地思索着,猛地想起了一件事,忙说:“难道,难道前天晚上就是你?”

清儿点点头,说:“是的。那天晚上二姥爷送我回小楼,路过那儿,我便去看看谁会是小屋的第一位住客。那个小屋是我求爸爸建的。小时候读汉语课本,有篇课文叫《驿路梨花》,总很喜欢、很难忘。今年爸爸把我从北海道接回这儿,我就觉得这儿很像那课文里描述的大山,便也很想做一做梨花小姑娘。”她抿嘴轻嫣,明目流波,看着陈心宇说:“没想到这么快你两人就来了。那天晚上,我看见你和那个姐姐站在门口,心里高兴极了,很想过去和你们说话,可是……可是又怕‘雪豹’和‘黑虎’吓着你们了,站了一会,只好走了。哎,你……拿了人家什么东西,为什么王伯伯说你是坏人,搜寻你呢?”陈心宇说:“你看我像坏人吗?”清儿温柔地看着他,摇了摇头。陈心宇笑了一下,便把事情经过给她讲了一遍,听得清儿睁大眼睛,惊奇不已。

陈心宇问道:“你怎么不在小楼,到这儿来啦?”清儿低了头,轻轻说道:“本来我是住在那儿的,可是这几天青姐姐回市里去了,我一个人无聊,便在二姥爷那儿住了几天,本来是以为青姐姐已经回来了才回小楼的。上午你也走了,便不想在那儿呆,就来这儿了。爸爸在这儿住的,他经常忙,今晚又不在。”陈心宇问:“青姐姐是谁呀?”清儿道:“青姐姐是爸爸给我请的家庭教师,她也是市里来的。有青姐姐在,那就好多了。每天功课做完后,我俩就去附近的林子里玩,或者去采草药。青姐姐知识很渊博,懂得好多种花草。我们在小楼周围种了好多好多种花儿,那花是许多品种配种在一起的,有特殊的效果,散发的气味甜怡凉润、清香扑鼻。青姐姐说长时间在这种环境里居住,能治疗许多疑难杂症。对苍蝇、蚊子之类的小飞虫以及蛇蝎等*虫作用也特别明显,一丁点儿就能让它们躲得远远的。那个小屋旁边我就种了几丛,不知你们注意到了没有?还有,那些花瓣和花籽,再加上几种中药,青姐姐说能研制出一种优秀的护肤品。她和我空闲的时候就采集这些……”

陈心宇忍不住地问:“就你两人住在小楼里,不害怕吗?”

清儿轻轻一笑,“有‘黑虎’和‘雪豹’作伴,就是我一个人也不怕。它们是回国时姥爷送给我的特种狼犬,很聪明的。还有那小楼,听爸爸说,那墙是用‘生物砖’砌成的‘生物墙’,坚实无比而且还能调节室温,减少噪音。楼里安装的全天候红外线监测系统能把周围米范围看得清清楚楚。一有意外,警报器就会呼叫,大门和窗户上的保险装置便会全部封闭,这一切有电脑操纵,瞬间就能自动完成。还有……还有好多奇特的地方我一时也记不清了。不过,深山老林处,很少有外人去那里。”

清儿语音柔柔,却谈兴十足,两人聊了许久,她仍没有一丝倦意,陈心宇却越来越支撑不住沉重的眼皮,虽然硬打着精神,不忍坏她的兴,却还是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一觉醒来,睁开眼,发现清儿还坐在他的身边,但室内已是大亮。窗帘拉开着,几缕阳光透过外面的树枝叶,照在他不远处的地板上。

“睡好了吗?”清儿笑眯眯地说:“快十点了!”

因为怕人多嘴杂,当天陈心宇就取回背包,和清儿溜出那儿,回到了小楼里。他身上的伤大多为皮肉擦伤,在清儿的悉心护理下,加上他原本身体素质也不错,过了几天,便慢慢地都愈合了。陈心宇再也等不下去,便要出去寻找天骄。

“咱们去哪儿找呢?”

“是呀,该到哪儿去找呢?”陈心宇想了想,对清儿说:“这一带你比较熟悉。你想想看,她可能会去哪儿呢?”

清儿认真地想了想,慢慢地说:“我想她一定不会出什么事的。或许她只是迷了路,找不见你了,便四处乱跑。不过你说天骄姐姐也特别喜欢美丽的自然景色。我想,也许她会去那些地方!”

“什么地方?”陈心宇急忙问。

清儿轻轻地说:“四季谷!”

(未完待续)

责任编辑张辉

作者简介

韩绍敏,山西运城市人,毕业于山西财经大学,现供职于某税务机关。喜欢文学,有长篇纪实散文《曾经青春的岁月》、长篇小说《铁马红颜》《洋槐花开》《红红的蝴蝶结》《无人送行》等近百篇作品在各类纸质媒体和网络平台发表。诗歌《故乡的雪》年被中华当代文学艺术作品展藏馆展藏;合著作品《寻找我的村庄》入选青少年心灵成长读本系列丛书,年,反映河东大地在改革开放历程中发展变迁及农村青年奋斗创业的长篇小说《行年方是韶华》(原名《姚暹渠》)由起点中文网推荐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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