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乡人相见,问我的家乡,村名一般少有人知晓。然而一听是方圆几里做豆腐的村庄,往往如梦醒似地顿悟:噢!那是你的家乡呵!
家乡做豆腐远近闻名。是祖辈相传的手艺,往前已不好追溯。只听闻遥远的先祖们都是做豆腐的。全村人皆会。名副其实的“豆腐村”。
豆腐是中华美食的伟大发明。是芸芸众生舌尖上的美味,亦是平民百姓碗中的人间烟火。雅俗共存。上贵可登皇室的宫廷盛宴,中雅可入文人学士的雅集之堂,下俗可饱凡夫俗子的腹中之饥。豆腐之形可入诗入画,豆腐之名可记述俚俗成语,村歌民赋。
豆腐,大江南北皆为美食。酸甜苦辣咸,五味杂陈。青菜,荤肉,各种佐料,海鲜,山珍俱可搭配。亦自可成席:豆腐全宴。四川人之爱:麻婆豆腐。北方美食:小葱拌豆腐,头茬嫩香椿芽儿清拌豆腐,撩拨味蕾,香气扑鼻,清鲜馥郁,不枚胜举。至则一瓢清水煮之,精盐少许,也是人间美味。过去北方寒冬少应季鲜菜,白菜豆腐可撑足一整个凄寒的冬日。
豆腐,是朱门富贵人家佐以清淡爽口之食。贫寒人家却奉为美味佳肴。同一口中之物,品出千壤差别的滋味!
家乡做豆腐最辉煌之时,是八十年代县电视台以农村发家致富之名,专门来村里拍摄一部新闻短片。微曦的早晨,晨光中一长溜骑自行车后架满载豆腐的乡亲们从村口绵绵而出,徐徐而行,煞有阵势。电视台一播出,街头巷尾的老少妇幼,奔走相告,津津乐道好多日。十里八乡皆视为盛大新闻。
家乡做的豆腐,选用的是本地产隔年大豆(新豆蛋白质还未沉淀)。那时家乡田间种植小麦玉米两季,秋季玉米中,间种大豆。前一日,手工筛选剔除杂质,用手推大圆石磨一圈一圈碾碎,用老井水浸泡一夜。隔日早起,星月依然明灭闪烁时,乡亲们换用手推(或摇)小细石圆磨,细细磨成雪白色生豆浆,“磨砻流玉乳”。中午用特细苫布包,过滤两次,去除豆渣,后倒入一特制大铁锅。下半晌起火,火烧不可太急,至傍晚锅开沸腾,覆起豆沫,“蒸煮结清泉”。撤火微凉,等表面有一层油膜,慢慢生成,用一细竹竿撩起,此油膜乃油皮,是豆中精华,至美之食,可佐菜可单炒。“色比土酥净,香逾石髓坚”。这样明日早起可走村入户,沿街叫卖了。往往豆香扑鼻,温热可存。
家乡的豆腐纯手工技艺,物华天然,口感爽嫩,方圆四乡,皆有囗碑。最吉是沿街叫卖,恰遇主家早起迎娶新媳妇,喜事门前一声悠扬明亮的“豆腐唉,豆腐”,谐音“都福,都富”之意。甚是讨喜,主家高兴至极,往往让主事之人包买了整个豆腐,落个皆大欢喜。
早先叫卖豆腐,嗓喊疲惫,常常辅以一个木梆,敲之,声悠而脆,绵而长。每人木梆样式,敲击手法不一,梆声传出多有参差分别。熟客主户各能分辨,择而买之,或用簸箕盛大豆,玉米,小麦兑换,不一而足。内蕴浓浓乡情,令人深深思念,久久回味……
乡邻闲聚,环视众人,没做过豆腐生意的屈指可数。乡亲们皆以为荣耀。
豆腐是有生命的。自远古至今,岁月荏苒,时光悠悠,豆腐养育了故乡亲人。无论是物质匮乏的过去,还是丰裕富足的今朝,她与乡亲们水乳交融,互相渗合,相互辉映。
豆腐是有品性的。清香本色,洁身如玉,清白方正,是为官的清廉标榜。包容万物,本无味而融百味;温柔敦厚,朴实无华,软有筋骨,是平民百姓毕生所求。
故乡的身影渐次淡薄。唯有故乡豆腐的清香常在鼻翼间萦绕。
豆腐飘送淡淡清香,是人间至味。
我心温暖,安放之处是至爱的故乡!
壹点号一粒微尘(孟宪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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